这天早晨，葛书记一行四人来病房探望小海，顾天云随行。

“小海，感觉还好吗？，还疼不疼？”葛书记亲切问。

在探望过程中，小海没怎么说话，只点头，或者偶尔简单回答一下。

他没问父亲的情况。他知道爸爸死了。很奇特的感觉，让他难于理解。当这些叔叔进入病房后，小海逐渐明白真实的情况，从而验证了他的感觉。就像一台电视机接受到不稳定的电波信号，他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各种场景，尽管画面闪动，一幅幅场景漂浮变形，但在他大脑中拼凑起来，他能大体明白过来，父亲最后的情况。

郭云山倒在矿道尽头一条挖掘出来的通道里，死于身体缺水。

郭小双死于头部受铁锤重击，锤把上有郭云山的指纹，据刑警、法医和痕迹专家现场侦查，最终认定郭云山捶杀了郭小双。初步推测，郭云山可能认为郭小双导致了这次爆炸事故，进而对其痛下杀手。但郭云山为什么开动挖掘机挖出一条通道，原因动机却不得而知。

在通道内还意外发现古生物化石层，县里已经通知科考人员前来清理。

宁茹的死有些蹊跷。

小海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宁茹临死那一刻的场景，也想不起来她死后的情景，这时他从这些人身上也感知不到关于宁茹的画面。有种让他恐惧的念头阻止他去探寻，过了好一会他才克制住害怕，问：“宁阿姨怎么死的？”

他下意识看了眼顾天云，模糊感知到这个叔叔跟宁茹有关联。顾天云身穿军服，神色冷峻，进来病房后一直没有说话，却让他莫名有些惧怕。

顾天云捕捉到小海这个不同寻常的眼神。这孩子尚好的右眼透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忍耐，但看他时闪过一丝慌乱，很快收回目光，仿佛在躲避什么。

县委办公室的李秘书和蔼说：“小海，你宁阿姨保护了你。她虽然不在了，但你也别太难过，她永远活在你心里。”李秘书坐到病床边，轻柔握着小海的手，给这孩子安心抚慰。

小海仿佛没听到李秘书的话，看着她继续问：“宁阿姨怎么死的？”

李秘书一怔，感到这孩子的目光异常。她忽然发晕，失神恍惚了下，“宁副县长产后大出血，在矿洞里没法止住，法医鉴定她在救援队进入约六十小时前死亡，生前头部有外伤，胸前右……”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。

“小李。”葛书记出声喝止，及时打断李秘书的话。

病房里的人都感觉到一种说不清的怪异，不知李秘书怎么突然会对一个孩子说起这些事。“啊”李秘书看似醒悟过来，神色惊慌抬手捂住嘴。

“宁阿姨……她胸前怎么了？”小海瞪大的右眼流露出惊惧。

病房内一阵静寂。过了会，顾天云说：“小海，她用初乳喂你，让你活了下来。”听到这话，小海遍体发抖，泪水从右眼窝急涌出来。很多泪水，这是他脱险后第一次痛哭，伤心欲绝。任凭李秘书怎么安慰，都止不住他痛心切骨的难受。

“顾政委，要不我们改天再来？”葛书记对顾天云说：“他还是个孩子，不宜承受这种心理压力，让护士多照顾陪陪他，回头再说。”

顾天云走到病床前握住小海的手，平静说：“小海，我认识你爸爸，宁茹是我的妻子，他们死了，我也很难过，但这是人生必经要承受的痛苦。你今年八岁，该懂事了，记住，你要好好活着，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，才能让他们感到欣慰，走了也放心……小海，你能听懂我的话是吧？”

小海缩着瘦小的身子，显得略大的脑袋低下去，泪水滴落浸湿被褥。但大家看出来，他听到顾天云的话以后明显好转许多，没之前那么抖的厉害。“我姓顾，你叫我顾叔叔。”顾天云接着说：“我想，你如果愿意，以后你就到我家来。你没有了爸爸，爷爷奶奶亲人，但别怕，让叔叔来照顾你，行不行？”

片刻后小海轻微点头。顾天云叹口气，对葛书记说：“那就定了，我去办理收养手续。这孩子跟她……也算是有缘，我不能不管。”

葛书记沉吟说：“好，以后劳累你了。你工作那么忙，负担不小。”

顾天云说：“一个也是养，二个更好领大。再说了，我家里是小妹在主事，有她在，我也轻松些。”

“顾叔叔。”小海忽然抬起头问：“我以后要叫你爸爸？”

顾天云一怔，摇头说：“不用，你有爸爸，他永远活在你心里。”小海眼神闪烁，陡然露出之前那种莫名惊恐的样子。顾天云不知这话哪里让孩子害怕，可能在担忧将来吧，他宽慰说：“告诉你个好消息，你宁阿姨生了个女孩，你以后有个小妹妹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妹妹叫灵儿，她很好看。”

“灵儿？”顾天云听了吃惊。

小海说：“宁阿姨生了，抱着小妹妹，对我说：‘小海，她是个小女生，好漂亮，眼睛眨巴眨巴，水灵灵的，阿姨想叫她灵儿，好听吗？灵儿、灵儿……’阿姨不停叫着妹妹，我觉得，她很开心，喜欢叫妹妹灵儿。”

顾天云眼窝泛红，魁梧的身躯晃了晃，用力点头，“好，就叫她灵儿。让她跟妈妈一个姓，取名宁灵。”

“宁灵。”小海念了遍名字，含泪笑说：“宁灵听起来好像上课的铃声，叮铃铃……”

“你宁阿姨怎么生的小孩？”李秘书问起当时的情况。

小海迟钝一下，陷入回忆，过了会说：“我晕乎乎的，宁阿姨摇醒我，她说肚子疼，很厉害，要生了，让我帮她。”

“你当时怎么做？”

“宁阿姨要我举着灯，照亮她。我的眼睛……看不见。”小海低下头，绞着手指，“我看不见她生小孩，后来听到很多声音，宁阿姨不停地呼气，很难受，过了好一阵子，没声音了，我害怕，叫她也不答应……”他停住，看似在极力回想当时的情景。

大家有些紧张，虽然都知道最后的结果，但这时亲耳听到小海讲述亲身经历，感觉完全不同。可以想象，当时在那种极端环境下，宁茹承受的巨大临产痛苦。对于女人，这是个生死大关。血肉相连，孕育着新生命，最终从体内剥离出来，新生命降临这个世间，成为独立个体茁壮成长。在地球生命进化出哺乳动物后，母性都是这样，用自身的血液和生命在繁衍后代。

“后来，我忽然听到宁阿姨叫起来，一下下不停地叫，很可怕的声音，就像有人杀她，我闻到难闻的气味，好腥气，吓到我了，阿姨叫了会，声音小了，像冷得有些哆嗦，她拉我的手，叫我去摸，抱住小妹妹的头，别让她摔着，好滑手，热乎乎的，湿哒哒有点软……”小海摇摇头，似乎想不起来后面的事，只说：“宁阿姨让我抱着妹妹，咬断……带子，我摸到一根软软的，她叫我用牙齿咬断。”

“脐带。”顾天云说。

“喔，她说是脐带。我咬断了，我抱着小妹妹，她身上很多血，我递给了宁阿姨。”

“后来呢？”

小海又迷茫起来，摇头说：“我不知道了，我和宁阿姨说了会话，头很疼……往后我记不得了，真的。”

大家松了口气，心知小海自身受伤也很重，估计在宁茹生产结束后就很快昏迷过去，对以后的事一无所知，直到获救。按时间推算，宁茹处理好新生儿后耗尽了全部精力，处于濒死状态，在极度虚弱的不知不觉中死去。她最后应该没受太大的痛苦。

李秘书问：“小海，你爸爸当时在哪里？”

小海浑身一颤，摇头说：“我不知道。我听宁阿姨说，矿洞塌了，我们困在洞里，我爸去找出路。”

“你一直没见到你爸爸？”李秘书说完，觉得“见到”这个词语不妥，小海的头上缠绕着布条当然看不见东西，她又补充说：“他没陪在你身边，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小海连连摇头，呼吸急促起来。

“好了，让孩子休息。”李秘书还要再问什么，葛书记抬手止住她，转而对小海笑说：“我们走了，你好好养伤，多吃点东西。过些天出院了，顾叔叔来接你，以后好好上学，你拉下了很多功课，要努力。”

“谢谢叔叔，再见。”小海松口气，抬手挥了挥。

一行人走出病房。来到走廊，葛书记批评李秘书：“你今天怎么了？对一个孩子说有些事，合适吗？”

“对不起，我忽然有些失控了，不知道……”李秘书仓皇无措。

“算了，算了。今后，你抽空多来看看他。”葛书记大步往前走。

虞一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：“啊，我录音的手机忘了拿。葛书记，顾政委，你们先走，我回去一趟。”他返身去病房。

小说《灵海》 第03章 血色黎明（3）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