恶奴已经很久不当恶奴了。

老掌门去世后，他总是喜欢待在山洞里，看泉水涓涓，看草长莺飞。对于他自己，他一无所知，他唯一知道的便是，在一个大雪天。老掌门把尚在襁褓里的自己，带上了茅山。

此后五十余年，恶奴便成了老掌门的影子。没人知道他真实姓名叫什么，甚至都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。

七岁开始，恶奴便提刀杀人。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，也不知道死在自己刀下的都有谁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，哪一道是差点让他死于非命的。男人、女人、小孩、老人，都有。老掌门所指之处，便是他刀砍之处。

老掌门死了，恶奴的那把刀便也随之死了。

但这个世界上，有的人生来就是别人的附属品，比如恶奴。

老掌门虽然已经死了，但是恶奴的归属权却变成了新任小掌门。

小掌门说：“恶奴爷爷，你帮我杀一个人吧！”

恶奴不言。

小掌门说：“恶奴爷爷，这是最后一个，从此以后山高水远，海角天涯，你尽可去得。”

恶奴说：“谁？”

小掌门指了指远处，眼神冰冷，说出了三个字：“杨君泽！”

恶奴暗中观察杨君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，他变成了另外一种行事风格。往日里老掌门所指之处，便是刀山火海，恶奴也不会皱一下眉头，提刀便冲。

但眼下，他却十分害怕失败。他怕失败了，自己便去不得海角天涯，看不得天高水远。他怕失败了，自己就真的成了茅山马家的遗物。

所以他出门前又算了一卦，老掌门死后他总是沉迷于卜算。尽管十有八九他都算的不准，但他依然乐此不彼。

镜花水月纸上虹，转眼云烟一场空。

当恶奴终于发现了独自出现的杨君泽时，他并未马上出手。他站在那里，看着对着水面自言自语的少年。就像是看见年幼的自己，对未来的憧憬。

眼前的少年跟小掌门年岁相仿，却又是决然不同的两个人。一个少年老成，城府极深，一个却不谙世事，单纯天真。

他听到少年喊出世界和平的时候，他终于忍不住笑着鼓起了掌。

但是紧接着，少年忽然像是看见猫的老鼠一般。纵身跳进了水里，激起几朵水花，随后再也不见。

恶奴有点懊恼，年纪大了，怎么反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。奈何，恶奴只会杀人，却不会戏水，他只能站在那里，注视着水面的动静。

杨君泽转头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身后的时候，一种没来由的巨大危机感席卷了全身。他几乎是想都没想，下意识的就跳进了水里。

老人身上浓烈的戾气，让他不敢浮出水面。幸而这片水域距离村子极近，年幼时他常来玩耍，水性也因此颇为了得。

一根芦苇杆，足以让他在水底撑上两个小时。何况他十分熟知这片水域的布局，若从空中俯瞰，像极了一条正在爬行的巨蛇。

而此时杨君泽正在这处水域最窄的地方，水域两岸均是奇形怪状的碎石。这处地方恰好处于两块凸出的巨石之间，岸上的老人应该看不见他的位置。

尽管如此，杨君泽依旧不敢有丝毫妄动。他躲在一片荷叶之下，仿佛在跟时间赛跑。直到那老人叹了口气，终于转身离去了。

杨君泽顺着水底，朝着另一处岸边游去。他在水底泡了太久，以至于看上去似乎胖了一圈。他终于爬上了岸，躺在一片杂草之中，轻轻的喘着气。

天色暗了下来，芦苇荡里的虫鸣也随之响起。杨君泽四下打探了一下，确定那老人已经不在了，这才缓缓爬了起来。

直到此时，少年才终于意识到危机。

那是一种稍有不慎，便会丧命的危机。

少年的身边只有数不尽的芦苇，此起彼伏的虫鸣。少年呆愣起来，那种无力感终于袭来。这是专属于少年的蜕变，他从此刻起，就要只身奋战了。

尽管少年并不知道，他要面对的人是谁，他要守护的东西在哪。

什么秦始皇、白起、徐福，什么秦皇玉玺、十二祖巫之魄，在少年的认知里，那些只是神话传说中的一个代名词。

几个时辰之前，少年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，没事看书唱歌，游山玩水的少年。几个时辰之后，少年却只能无力的躺在芦苇荡里，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，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。

少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，再次醒来，已经月上柳梢头，四周静寂一片。

恶奴其实并未走远，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，他的耐心自然比一个少年更加具有持久性。恶奴在附近的水草里已经仔仔细细的搜查了好几遍了，他不相信少年能一直待在水里不出来。只是他不知道的是，少年却从另一边上了岸。

只是这一切少年杨君泽并不知道，他不知道那个追杀他的老头是何方神圣，更不知道那老头一直躲在离他不远的水草里。

世间事，千万般，便是诸葛在世，也难道尽诸多变故。

少年杨君泽偶然的一觉，却让他躲过了致命的追杀。倘若不是杨君泽少年心性，又饿又累又伤心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倒头便睡。

恶奴找了数遍，又蹲伏了良久，一无所获之后，只当少年杨君泽已经淹死在水里了，转而起身回了茅山复命。

少年随手扯了几把能够食用的水草，胡乱的朝着嘴里塞了进去。其实如今的少年，便是山珍海味，也会食之无味。他只想吃饱了，有力气了，继续逃命。

一路上，少年只敢挑偏僻的地方走。渐渐地，背离了官道，入了深山。一路行来，风餐露宿。好在对于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杨君泽来说，大山里别的没有，食物倒是处处可见。

饿了就随手抓几只兔子，渴了就摘点野果子，困了就爬到树上睡一觉。

也不知道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，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，直到有一天，少年杨君泽目睹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眼前。

小说《山海异闻录》 第11章 恶奴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