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,我几乎都不跑出去鬼混了,放学后大部份时间我都在店里看书,我还是认为读书才是正道,是检验能力的唯一标準,如果只有初中毕业,不但自己会觉得人生完蛋了,家里也会很没有面子。
我没有报考高中,因为一定考不上,专科我也没抱什么希望,当时台湾高考的规则很简单,只有三种选项,第一是高中,第二是五年制的专科学校,第三是三年制的职业学校,这三种都是依分数决定学校的好坏,你可以三种答案都参加,也可以选择只考其中某一两种,唸了高中就一定要再考大学,这个我是没办法的,唸书对我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,而职业学校一般都是前两种考不好的人才会去唸,就是学点像是车床电子或是机械方面的基本技术,毕业后多半就是去工厂上班,专科就是更高等的技术学校了,毕业后还可以插班大学,简单来说就是以后可以当个高级工程师什么的。
考完高考的几天后我们回学校拿成绩单,成积单是统一寄回学校的,学生再回学校拿,我刚进老师的办公室,所有的老师都转头盯着我看,好像我头上戴了朵花一样。
「这封是你的,你该不会是做弊了吧。」
我的班导拿了一封又大又厚的信封给我,如果你没有考上任何学校,那个信封会是薄薄的一小片,我想,里面可能只有一张写著(铭谢惠顾)的纸吧。
「我怎么可能做弊啊。」
我看着这又大又厚的信封,就知道我考上了,会那么厚是因为里面装满了什么各种入学规则之类的,而且全班只有我考上,至於考了几分,能对应到哪一所学校就只有打开来看了。
「快,赶快打开。」
所有老师都围了上来,他们比我更好奇,怎么可能放牛班的学生能考上专科,一般我们这种学生都是去唸最烂的职业学校,然后过着天天翘课打架的生活,只是从区赛打成全市锦标赛。
我高考的结果真是令人意外,我居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专科学校,满分七百分的答案我拿了快六百分,全校前十高,我在所有老师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走出办公室,他们一定觉得我的祖上显灵了。
为什么我专科会考这么高的分数呢,因为专科答案除了一个作文之外全都是选择题,拿着2B铅笔涂答案,也就是说哪怕题目你完全不会,也可以用猜的,不会交白卷,就像是买彩票一样随便选个数字,所以只要运气足够好,是有可能会中大奖的。
我拿着成绩单走了出去,大龙他们在树下抽烟,这是他多年的心愿,毕业了,再也不用跟老鼠一样躲在学校垃圾场后面抽了。
「你们看,我他妈居然猜到了快六百分。」
我把这有如神蹟般的成绩单让他们传阅一遍。
「靠,太吊了,特优班的那些前几名的都考不了这么高分,我看看,妈的扣掉作文你几乎是满分。」
「是啊,我运气也太好了。」
我才发现我点烟的手也在颤抖,又想到幸好我爸不在台湾,不然他一定认为我作弊,然后先把我打一顿,是非对错或是结果好坏对我爸来说向来不重要,重要的永远只是他的看法。
我远远看到小芳跟小云也拿着信封走出办公室,好想过去问她考上哪里,毕业了,说不定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。
「这下我妈没话讲了。」
「那你还要去当铺上班吗?」
「我也不知道,不过有空去我还是会去吧,也可以帮三爷一点忙,跑跑腿什么的。」
大龙没去参加任何高考,但还是骗了他爸几百块钱的高考报名费,他直接跑去去考警专,将来打算当个警察,而且读警专要住校,可以名正言顺的躲开他爸了,我想这样也不错,他爸再也没什么机会打他了,以后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修理那些跟我们打过架的本省台客,而且万一有一天我出了什么事,警察局还有人可以罩著我。贾肥则是没有意外的考上南部最好的私立高中,那真的是要功课极好的人才考的进去,因为那所学校是单独招生的,难考的要死,真不愧是我们全村的骄傲。
这下家里除了我妈大家都很开心,我奶奶还买了串好长的鞭炮在家门口放,虽然她根本搞不懂我到底考上了什么,而我妈为什么要不开心呢,因为专科的学费非常的贵,以我妈那种省钱的方式,她是希望我最好什么都不要唸,直接去当个小工赚钱就可以了。
考完试到开学我可以痛快的玩两个月,这两个月没有人敢管我,六百分的成绩单就是我的圣旨,我可以奉旨鬼混了。
刚放假那几我们几个天天在到处瞎逛,身上也没什么钱可以花,没几天就不想再逛了,这几天三爷也不管我,我觉得不太好意思,又乖乖回到店里帮忙。
当铺白天的生意不如晚上好,因为人们普遍都觉得进当铺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,除非是很急的事,不然都是晚上才会来,怕被熟人看见。
这天傍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高高胖胖的站在柜台前,一看原来是卖馒头的老张,从我小学有印象起,他都会在下午骑着一台破三轮车到村子里卖包子馒头,用厚厚的棉被盖著,一个星期来我们村子三次,永远都是穿着破洞的白汗衫,蓝短裤配拖鞋,这种人在台湾被叫做老兵,他们打了一辈子仗,莫明奇妙的到了台湾,举目无亲,有钱的就会回大陆寻亲,没钱的就很惨了,没有人会照顾他们。在部队中又没有官衔,只是个兵,所以退伍之后很多人都去卖吃的,台湾的牛肉面就是他们发明的。
老张看上去很紧张,他拿出一个用手帕一层一层包起来的小布包,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之后,手帕里面包了一个旧旧的小金戒指,放在三爷面前,两眼惶恐的看着三爷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三爷跟客人交易,三爷就看了一眼,然后把戒指放在手掂了下,再轻轻的推回老张面前。
「您这戒指不是纯金的,是镀的,恐怕当不了多少钱。」
老张听完表情变的很难受。
「您..您再多看一下,这是我太太的嫁妆,这...」
老张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。
「不会错的,您若是不信小店,也可以拿去金店再请人看一下。」
所有金店都不会收旧品再转卖的,收了就是熔掉,再想赎回来是不可能的。
「那...那怎么办,我女儿考上高中要交学费....」
我在旁边看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,想想老张平日就靠著卖馒头过日子,原还他还有个小孩跟我一样大,这日子一定过的很拮据,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穷有多难受。
「我只能按镀金的价格收,是没有多少钱的。」
「行行,您看这个值多少钱。」
老张听完价钱脸色变的更难看了。
「好吧,好吧。」
三爷拿出本子,开了当票,叫我把副本拿去后面收著,我趁机记了下当票上老张家的地址。
老张走后,三爷又回到他书桌前看书,真是铁石心肠。
「三爷,刚那个客人我认识的,他是个卖馒头的老兵,常到我们村子来的。」
「噢。」
三爷连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「三爷,您怎么不帮帮他。」
三爷这才看了我。
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呀。」
「也不是啦,就觉得他很可怜。」
「我们开当铺,就是做生意,只看当品价值,其它的,是不多管的,因为对方有可能会编故事骗你,再者进当铺的哪一个不是需要帮助,每个都帮,你又有多少钱能帮他们,你帮的完吗,最后谁又会来帮你呢?」
我不敢跟三爷顶嘴,我也知道三爷说的是对的。
「你以后就知道了,很多人会来当铺对我们答案的,只要能骗的过当铺,出了门,他就能骗天下人了。」
「对了,三爷,有个事我一直想问您,我第一次来见您的时候,我姑丈给您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呀。」
「那是你的生辰年月日时。」
「您要我的生日干麻。」
「我得先帮你算算,你适不适合做这行。」
「那我适合吗?」
「很适合,又很不适合。」
「啊!为什么。」
「你天生能言善道,外缘好,女人缘更好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是适合做生意的。」
我听到女人缘好就开心了起来,不过我见人说人话是真的,从小不管遇到什么事我爸都是先打我一顿再说,不讲道理,所以我只能用说谎来保命,不过说谎真的是讲天份的,一段好的谎话必需靠很完整的逻辑去引导对方,还要故意卖一些小破绽来加强谎话的合理性,有些人天生逻辑性就很差,说起谎来就会漏洞百出。
「那又为什么不适合呢。」
「这个,我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。」
「三爷您还会算命啊,可不可以教我啊。」
三爷笑了笑。
「你有兴趣吗。」
「有啊有啊。」
三爷指了下他的书柜。
「那边有四本书,你想看就看看左边那两本没有书名的。」
我走过去看了下书,左边那两本没有书名的,随便翻了下,都是古文,而且是手抄本,写著什么四化,花甲纳音,太阳太阴的,我又看了另外两本,一本叫极皇勾玄,一本叫极皇经世。
「好像很难,看懂了就会算命了吗。」
「书是死的,看透了也没用,重点是怎么解释,你要是想学,我再慢慢教你。」
「好,那三爷我先回去了,明天我再过来。」
我急着走是因为满脑子里都是老张的那张脸,一张老实人绝望难受的脸,第二天早上我就拿了我存的一些零用钱,算了下有七八百块,然后就跑到老张家去。
到了老张家门口,没看到他那辆三轮车,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家,只好硬著头皮敲敲门,过了一会有人把门打开了,看到这个人我半天说不出话来,开门的人是我从国小就喜欢到现在的张小芳。
「你...」
她看到我也吓一跳,说不出话来。我看到她身后的客厅放着些面粉袋,桌子椅子的边角缝隙都是白白的面粉,这应该是老张家没错了,只是没想到张小芳是老张的女儿。
「我...妳住这啊。」
「嗯。」
「妳爸昨天东西掉到我打工的店里,我今天拿来还给他的。」
我把装钱的信封交给了她,照理说我现在应该走了,可是我实在不想走。
「妳高中考的怎么样啊。」
「还可以,有五百分。」
「我五专也考了快六百分耶。」
这下换她瞪大了双眼了,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反正都遇到了,干脆就直接一点吧。
「那个...妳明天有没有空?」
「有什么事吗?」
「我想找妳去市区走一走。」
她没有说话,只是一直看着我。
「如果可以,我上午11点在公车总站等妳。」
说完我就走了,心跳的比兔子还快。
接下来一整天我都想着她,心不在焉的,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公车总站,那个时后没手表也没手机,不知道等了多久,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,就只能看着每班到站公车下车的人,一班又一班的看着,终于在一班下车的人群中看到了她。
想不到我居然能跟她单独出来,感觉比作梦还不真实。
「妳想去哪里。」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「那我们去文化中心好了,妳去过吗。」
这是废话,谁没去过。我只担心身上的钱不够,昨天差不多把所有钱都给了老张。
就这样,我们在一起到傍晚,她的话不多,我也只能说说学校,还有跟大龙他们一起干过的一些蠢事,接下来到开学前这一个多月我们每隔几天就会约她出来,虽然身上没什么钱,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,就吃吃冰说说话,那种单纯的快乐只属于那个年纪,当时想,她应该算是我的女朋友了吧,虽然我们连手都没牵过。
「好久都没看到你,妈的你死去哪了?」
大龙跑到我家好几次都没找到我,今天终于让他遇到了。
「你绝对想不到我最近都跟谁在一起。」
「谁啊?」
「小芳啊。」
「张小芳吗?真的假的。」
「真的,她现在应该算我马子了吧。」
「是啊,我看你一副***的嘴脸。」
「你呢,最近都在干麻。」
「我考上警专了,再几天就要去报到了。」
「啊,这么快啊,以后怎么见你啊。」
「听说每周都会放假。」
「以后你就要拿真枪了,很吊耶。」
不知道为什么,说到枪这个字的时候我心头震了一下,有种不太好的感觉。
「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到我爸了,只是我不在,小龙你要帮我照顾好。」
「你放心吧,我会尽量每天放学都去看看他,贾肥他妈也说要小龙晚上都过去他家吃饭。」
小龙也够可怜的,从小就没娘,现在连照顾他的哥哥也不在身边了,只剩下一个每天喝酒的老爸了。
「定子也要去军校了,村子一下少了好多人,真的好难想像。」
过了好多年才发现,原来我们这些人,是生长于台湾眷村的最后一代人了。
这段时间跟小芳相处才知道她除了小云之外没有任何朋友,可能是个性使然,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僻,还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,一种看透世事的陌然。不过这个假期过的实在太开心了,真是上辈子善事做的够多,学校也考上了,女朋友也有了,真是双喜临门。小芳给我了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,我想着一直这样下去,说不定她会嫁给我,多好,可是跟她后来所带给我的痛苦相比,我真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小说《吉祥當鋪》 第3章 镀金戒指 试读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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