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用刺猬形容黑仔被发现的样子？因为凶器是一把十字弓。

十年了，终于等到了这一刻，想赶快到大龙的灵位前告诉他这个消息，可是小面包电话打不通，定子又在部队，他现在已经是军官了。看到这则新闻后兴奋过度，一个人在店里走来走去，坐立难安，一时之间找不到人可以分享喜悅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。

「喂～是诗婷吗？」

打通了诗婷的电话，跟女孩子说话我习惯把尾音拖的长一点。

「我就是，你是？」

「我是前几天小面包介绍的当铺，我想再去看一下那些布偶，不知道妳方不方便。」

「好啊，那今天我下班后可以吗，我坐公车过去差不多七点可以到。」

「妳在哪里上班，要不我去接妳吧，坐公车太花时间了。」

诗婷在我们市里最大的医院上班，我跟她约好了时间就开着车去医院接她下班。刚刚开进到医院的停车场，就看到我斜对面停了一辆很刺眼的车，这种跑车在我们这没见人开过，因为我们市的有钱人都很土，只知道大奔宝马，这台车就是那天在大龙家门口的那台黑色蓝宝基尼Aventador，我没有下车，打算在车上等，看能不能见到这台车的主人。

十几分钟以后看到诗婷走了过来，同时跟她一起朝我这个方向过来的，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，戴着口罩跟墨镜，穿着很帅，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，他飞快的就上了那台黑色蓝宝基尼Aventador，虽然我根本看不到他的长相，却觉得这个人的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，还没等诗婷坐稳，我就踩足油门追了上去，可是一开出停车场就看不到那台车了。

「哇！你开车好猛啊。」

我才想起诗婷坐在我身边。

「啊，对不起对不起，不小心油门踩大了点。」

「那现在就去戏园吧，园长有给我那些布偶的资料，我等等一起给你。」

「好啊，不过妳刚下班，吃过饭了吗。」

「还没有呢。」

「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，我今天整天都还没吃。」

其实我整天都在吃，只是谁要去看布偶啊！我只是看了新闻太亢奋了，又找不到人说话。

「要去哪吃？」

「我们去百货公司吧，那边好停车。」

才不是因为好停车，因为那边是反方向，更重要的是吃完饭那边有很多地方可以逛逛。

跟诗婷找了家餐厅吃完了饭，她对当铺蛮好奇的，问了很多一般人会问的问题。

「你们会经常收到假货吗？」

「会呀，一星期至少一次，几乎都是像劳力士那种假的名牌手表。」

「真的啊，你有被骗过吗？」

「没有，那种表有些地方很难仿的出来，所以一般我们只要看表里面几个固定的位置就知道真假了。」

「怎么会有这么多假表呢？」

我发现诗婷讲话的尾音很喜欢加上呢这个字。

「那些拿假表来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骗钱来的，他们是来给我们答案的呢。」

所以我也开始学她在每句话后面加个呢字，这是把妹很重要的一点，女人是听觉动物，这么做可以把两个人的沟通频率放到同一层，能夠很快速的拉近距离。

「答案？」

「那些是做假表的人，他们会不停的拿假表来，不是为了骗钱，而是为了测试自己厂做出来的表能不能骗的过当铺呢，同时他们也想要知道是哪些地方骗不过，差了多少，这样才可以回去改进呢。如果连当铺都能骗的过了，就表示这表的仿真度已经非常高，就可以大量生产上市了呢。」

诗婷像小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，她一笑眼睛就会弯起来像月亮一样，但眼珠反而更亮，标準的桃花眼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笑起来会露出点牙龈，不过对我来说这点挺好的。

「那些人应该请你去当顾问才对呢。」

「其实他们也知道表的哪些位置有问题，以他们的技术其实是可以做到的，只是完全仿真做出来之后的成本会变的很高很高，那这假表就不好卖了呢。」

「你真的好厉害呢，我每天在医院，外面什么事都不懂，好像井底之蛙。」

「不会啦，每个职业不一样，妳要是有兴趣有空可以来我们店里，我可以教妳呢，以后买东西才不会被骗呢。」

「真的吗？好啊好啊。」

我跟诗婷就这样呢来呢去。

「那我们等会儿在附近先逛逛吧，刚吃饱就开车，肚子会变大呢。」

她笑的眼睛更弯了。

我们吃完了饭就在旁边的百货公司一层一层的逛著，刚上到六楼，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迎面走过来，原来当初在我当兵时把我甩掉的小芳，我们的距离太近，躲都没法躲了。

「这是你女朋友吗？」

她居然没先看我，口气与表情还是跟当年一样的冷，这些年来我幻想过无数总跟她再相遇的场景，但没有想到会是在百货公司逛街的时候碰到，我身边还带了个更年轻的女孩子。

「......」

我还没回她，诗婷居然挽起了我的手，对着小芳一直笑。

小芳没说话，从我身边下了楼，一句话都没跟我说。我想起了十几年前无意中去了她家，她帮我开门的那一刻。

「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。」

诗婷把手缩了回去。

「算是吧，不过很久了，那时候还是学生，初中刚毕业。」

「哇！这么久了呀。」

我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她把手缩回去，我牵起了她的手。

「我们过两天再去看布偶吧。」

回到当铺已经很晚了，今天过的真的太爽了，打算关店洗个澡，明天去大龙的灵位前，把黑仔的事告诉他。

「你现在有没有事？到市区来找我，我们去吃个宵夜。」

电话响了，小面包打来的。

「靠，不早点说，我刚刚才从市区回来。」

「你跑来市区干嘛？你不是都在店里吗。」

「没什么，去买点东西。」

我有点心虚，不敢跟他说今天跟诗婷的事，只好又乖乖的上车开回市区。

「你知道黑仔的事了吧。」

「知道，新闻今天报了一天。」

「你等等没事吧，我们去六合路吃个宵夜。」

小面包表情蛮凝重的，该不会是知道了我跟诗婷的事吧，可这才几个钟头，诗婷应该也不会跟他说这些，虽然她好像不是小面包的女朋友，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有点做贼心虚。

到了夜市，我开始吃今天的第五顿。

「你没觉得黑仔的事很奇怪吗？」

小面包眉头紧锁，觉得事情并不单纯。

「你认为哪边奇怪？」

「好像凶手知道他会在枫林渔港偷渡，所以事前就在那边等他。」

「会不会是他身边的人出卖他？」

「不像，他们几十年来都是家族企业，几个最核心的人都是亲戚，而且你看他是怎么掛掉的，用十字弓射了上百箭，这是有多大的仇？」

今天听到新闻还没有仔细想，这时听他说到十字弓，才想起来这东西现在已经完全买不到了，也没人会买，因为没地方可用，体积又非常大，用起来也很麻烦，每上膛一次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花很久的时间，不要说上膛一百次，上膛十次手就举不起来了。

「对呀，这东西用起来很麻烦，而且箭也买不到了。」

「如果我猜的没错，黑仔一开始应该就是中了圈套，甚至他找来帮他安排渔船偷渡的，都是对方的人。」

「你是说，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背后策划？」

「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，那天四环公司老板车上不是还有坐着另外两家公司的大佬吗？他们身上的子弹被验出来了，不是黑仔这边的，一定是另外还有一组枪手也在现场，而这组人的目标并不是四环的老板耀辉，他们是为了那两个大佬来的。」

「那就是有人要嫁祸给黑仔？」

「对，这事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单纯。」

这真的是蛮令人吃惊的，若真如小面包所说的有人在背后设计策划，那这个人也实在太厉害了。

我吃了一口蚵仔煎，这东西真难吃，所以我每次都会跟老板说来一份不要放蚵仔的蚵仔煎。

「我问你，如果是你来策划这件事，你拖另外两个公司大佬下水的目地会是什么？」

「他要把黑仔逼到绝境？」

「我倒觉得是为了接下来能让这些人两败俱伤。」

小面包说完看了眼我这盘没有蚵仔的蚵仔煎。

当时我若是认真的把这些事想一遍，答案并不难猜，我们是有能力把到目前出现的线索都串起来，至少前半段的事是能猜出来的。只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着诗婷小小软软的手。

「不知道什么时后事情才会水落石出。」

「如果真如你所说，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，又安排的这么慎密，他一定把所有细节都想好了，我看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。」

其实我并不想知道是谁做的，我只知道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，可以去大龙的灵位前告诉他，已经有人替他报仇了。

「那不一定。」

小面包吃完了他的蚵仔煎，喝了一口木瓜牛奶。

「我一直有种感觉，这件事的真相离我们并不远。」

我买了点祭品到了大龙家，这是我第一次来有点开心的来他的灵堂。

一进门就看到客厅空荡荡的，他的灵位都被收掉了，连桌椅都不剩。

「到底是谁收的？」

这真的太奇怪了，大龙的灵位摆在这十年了，这个老房子也不会有人来。这时我听到门外传来咻的一声，这声音就是当年在贾肥头七那晚在他家听到的，快速细小，但又能让你听见，我本能的就跑出去看。

果然我又看到了那只老鼠，但牠这次离我并不远，只有六七步的距离，我们就这样对看着，好像又回到了贾肥头七的那那天晚上。我当时在想都这么多年了，大龙也走了，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呢？你们的恩怨不是已经了结了吗？正当我想的出神时，天空飘起了小雨，牠就这样消失在雨中，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牠。

几天后我去接诗婷下班，诗婷刚上车，就看到了那台黑色蓝宝基尼Aventador从我面前开过去。

「妳见过刚刚开过去的那台黑色跑车吗？我已经在妳们医院看到这台车两次了。」

「知道啊，来过几次，每次来都开很好的车，听前台说是好像是一个蛮帅的年青人，只是都戴着口罩呢，我们医院的小护士早就在注意他了。」

诗婷讲到他眼睛都亮了，我再看看我开的这台二手福特，果然开好台车还是很有用的。

「他得了什么病。」

「他不是来看病的，他是去我们医院Ｂ栋的安养院，应该是有什么亲人住在那里吧。」

「方便帮我打听一下，他每次都来看谁吗。」

「可以呀，要我现在帮你问吗？」

「好啊，那你等我一下。」

诗婷下了车走回医院，没多久就回来了。

「他是来看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，住在我们安养院十年了。」

「怎么可以住这么久啊，那要花不少钱吧。」

「那个人是个警察，听说当年是因公受伤的，伤到了脊椎的神经，再也站不起来了，所以政府有补贴呢。」

我听到是警察心头就震了一下。

「好，谢谢妳啦。」

「你问这些事干痲。」

「没什么，只是觉得那个人感觉很熟悉，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会是谁。」

隔天我就自己去了医院的安养院，问了值班的护士，找到了那位受伤的警察。走到他的房间门口，侧面看过去，这人大概五十岁上下，又瘦又憔悴，手上握了个橘子，动也不动的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。

「请问，您是林先生吗？」

他慢慢的转过头来，面无表情的看着我，我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，只能硬著头皮往下说。

「我来是有些事想要问您，请问您是怎么受伤的？」

「你是谁？」

「当年我有一个朋友，也是警察，不过他去世了，他也是在执勤中出事的，时间跟您差不多，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当兵，没能见他最后一面，所以...」

「你朋友叫什么名字。」

「他叫大龙，保一中队的。」

他听到大龙的名字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，但是很快却变的更悲伤。

「我就是跟他一起出事的，那天晚上我本来可以不用去的。」

「不知道您，能不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，我知道这很冒昧。」

「你朋友运气不好，我运气也不好，可是我宁愿是他，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。」

我不敢说话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只能站在一旁听他说。

「那时你朋友刚刚分发到单位，还不到一个月，当年大家乐赌的很疯，那个叫黑仔的凶手他爸私底下就是地下大庄家，每个月都会给我们送钱，本来这事很简单，我们拿了钱，对他们的事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算了，可是你朋友就是不肯拿。」

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窗外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，只是他语调缓慢，好像在说別人的故事。

「有一天上面安排你朋友他们小队去一家ＫＴＶ临检，原本我以为也就是例行公事，出发前才知道上面故意安排你朋友去这一趟，是为了要让黑仔那些人教训他一下，软硬兼施，让他以后乖乖听话。」

「然后呢。」

「我看你朋友是新来的，人还不错，我怕会闹出什么事来，所以就跟了去，到了现场进房间就看到黑仔那群人坐在里面，态度很嚣张，骂你朋友是菜鸟，要他以后要懂规矩，对方话还没说完你朋友火气就上来了，跟他们起了争执，要把他们抓回去，没想到对方身上有枪，事情又发生的太快，我才刚要上去劝开他们，就这样...」

他虽然没有把细节说的很清楚，我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
「那昨天来看您的那位年轻人，他是您什么人。」

「他不是我什么人，他是你朋友的弟弟。」

难怪我总是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很熟悉，想不到会是小龙，那为什么他没来找我，而会出现在这里？

「您是怎么认识他的？」

「出事的时候上面不准我说出真相，不然就会断了我的安养费，不让我住在这，我怕拖累家人，所以我一个字也没敢跟別人说，可是那时他一个小孩子好可怜啊，每天都在停尸间一直哭一直哭，所以才把情况都告诉了他，后来我想明白了，反正我早晚都会在这个房间坐到死，希望有一天他能把真相公诸於事。」

「那您的家人呢？」

「早就不管我了，倒是你朋友的弟弟偶尔会来看看我。」

「他现在在做什么，您知道吗？」

他这时才转头看了我一眼。

「你不知道吗？」

「大龙出事之后就搬家了，我不知道他们搬去哪了，一直都没联络。」

「他书读的不错，后来又出国留学，回来当了律师。」

「他现在是律师啊？」

「不是。」

「那是？」

「你听过竹联帮吧。」

我点了点头，全台湾大概没人不知道吧。

「他现在是竹联的二把手。」

「啊！？」

「我只能说到这了，其他的事，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他一定知道，只是不想告诉我，我也没再多问下去。

回去的路上我大概想明白了，四环公司的金主一定就是小龙，这所有的事也都是他策划的，他是来替大龙报仇的，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动机。只是没想到，当年那个很会读书又听话的小男生，今天会变的这么狠辣。

我没有马上回当铺，我绕去了小面包的公司。

小说《吉祥當鋪》 第9章 茅山虎头（二） 试读结束。